「主上,請讓我前去遠征。」
  在練度早已到達巔峰的那刻,歌仙兼定穿著一身凜然而整潔的正裝,正襟危坐地在主的面前請求。

  刀裝已經卸除,本體的刀裝備在腰帶上,他的身體狀況正好,審神者看的到其周身飄散著靈力高漲時的櫻吹雪。
  ──心情似乎也很好哪,說話的方式比平常更加優雅,不緩不急字字清晰帶著詠詩般清亮的節奏,說是請求卻沒夾一絲疑問,那是肯定了審神者絕對會允諾他的語氣。

  那麼就去吧。審神者歪頭這麼笑著回答,多餘的話語諸如一路平安或地點的指定時間的規範還是資源的要求都沒有、她理解這一趟的重點並不是那些,主要的目的是『遠征』這麼一個行為,雖然說是理解,不過真正的原因還像是水中的玻璃球一般,隱隱約約可見但又溶於了四周,她能夠得知的還只有『那兒沉著什麼』這樣的程度,似乎猜的到,但無法確定也無法得知全貌。

  要帶上誰嗎?不需要的吧,一個人就足矣吶。
  這樣子的共通默契在兩人的眼神之間,雖然失卻了禮節,但省略了道別後歌仙兼定起身這麼走了,連闔上障子之際都低著頭沒再多說一句。

  這個時候的確實是,不該讓他道別的。
  審神者沒由來的想著,拾起了一枚落在她茶前的花瓣。
  靈力構成的花兒薄而輕透,她看著花瓣在自己的掌心慢慢隨著時間消散。
  身後凹間裝飾的一輪之花也低垂著,再過一晚許或就會凋落了吧。

  她的花一向是由歌仙兼定負責的。
  但她卻一直處於看不見美麗花朵的上座。
  以往也曾猶豫的說著吶來訪時請刀劍們坐上上座吧,雖被稱為主但像她這樣無力又無能的平凡女子實在承擔不起有著歷史的他們如此,然歌仙兼定搖了搖頭說這座城像極了他大半刀生所在的故居、就這點的話或許他跟其他刀們才是主而主上是客呢,這麼安排,或許有些僭越不過這也是不能否認的事實--她想了想說得也是呀,來自遙遠年代的她才是客啊,冠著主之名已經夠不好意思了,自己身處於客座也才合理呢,那麼,至少凹間的花與裝飾請歌仙兼定選擇吧,畢竟那是他們的位置才能得見的花吶。

  「主上,屬下捎來了一枝京都的八重櫻,請讓歌仙替您別上。」
  遠征歸來後,歌仙兼定提出了第二個不需答覆的要求。
  她低下頭垂下眼,一朵粉色的櫻花被別在了耳際,屬於歌仙兼定的熟悉味道帶著陽光和一點汗水,在這之間幾乎沒感受到自己被說著失禮了的對方碰觸到,她想伸手像平常一樣拍拍對方的肩談論些遠征途中的逸事,但在觸及之時歌仙早就已經退開了幾步之外,說著屬下剛歸來便前與主呈報,身體十分不潔還望見諒請讓之早早離去整頓,禮貌性的微笑道別後自己退開了去。

  審神者轉頭,凹間裡頭的花已枯萎發黃,而那枝被摘下一蕾的櫻,端放在她的座前。
  謙遜有禮的歌仙兼定,風雅如以往是的如同一開始這個本丸還只有他倆跟三兩新生短刀,君臣關係清楚分明的那時一般。
  如此遙遠卻又不過是幾年前的事而已。

  「主上,您聽過嗎?」
  再到第三次時,審神者在疏於照顧而開始荒蕪的牡丹園前,因拉拔叢生而出的雜草摔倒於枯黃的花葉之上,歌仙兼定只是立於庭內的池橋之上,遠遠的,用平和溫暖的聲音說著。
  「有這麼一說是──」
  遠遠的遠遠的看不見他的表情,審神者正想走到他身邊,腦子裡卻莫名的清楚不能走過去,不該走過去。

  凋謝前的花朵會散發出最芬芳的香味;腐爛前的果實會沁泌出最濃郁的甜。
  他這麼這麼說著一手絞緊羽織的一端想必連此刻都還是有禮的笑著吧縱使胸前的花朵都被這麼的扯落了。
  審神者覺得自己隱隱約約的懂了,畢竟嗅得到了啊那股甜得醉人的香味,她奔跑進房內關上門將所有自己能夠移動的了的東西全堆到門前疊的高高的好讓影也投不進來最好能把所有的聲音也給堵上。

  陪伴著她的只有放在凹間剩下枝枒跟四散瓣的八重櫻,以及壓在籤上保持著花的模樣卻失了顏色的花朵。

  主上,您知道吧。
  像是試探又是肯定那樣的話語透過障子傳遞進來,審神者奮力的頂着所有堆在門前的東西,然而來人並沒有試圖破門只是輕輕的用指節在門上敲了兩下。
  扣、扣。

  落在門上的是骨與肉構成的指,敲出來的聲響讓審神者抬起了頭。
  雖然知道,雖然知道,但是在完全確定以前,不想承認啊。
  她放鬆了身體緩緩坐下,背對著門,落於以往歌仙兼定、以往本丸之內的刀劍所在的位置。
  正對的凹間上放著一幅字,拙劣的詠著季節,落著她的款。
  下方是本來該裝飾著歌仙捎來花朵的小瓶。
  門外的人沒有說話審神者於是問了。

  不再讓歌仙兼定出征,不讓歌仙兼定遠征甚至不讓其前往演練場,知道為什麼吧?
  是哪,很清楚,不過這麼做卻並不能解決任何事情,您知道的,您知道的吧。
  不想要放開從一開始就在身邊的你,直到這個本丸消失為止也不想,你是我最重要的友人。
  一路走來,諸多回憶哪。
  可是主,可是主,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您知道的吧。

  我知道的啊。
  低的幾乎聽不到的聲音。
  明早,我會做好準備的,那個時候再來吧,我們都不能容許這樣子結尾吧。

  是的,請您今晚好好休息,晚安。
  晚安,晚安,晚安。
  落下三聲回應後,外頭的腳步聲漸遠。
  審神者呼了一口氣,將堆在門前的東西一項項緩慢的分別放開原位,像是這麼做就可以延遲明早的到來一樣,徒勞無功。

  房裡整頓好後,她找出有些破舊的刀帳攤在眼前,歌仙兼定的名字列在所有刀前,筆墨已乾但墨印依舊泛着光。
  在那之後,是被重墨劃掉,又添上的今劍,而那之後,是秋田藤四郎…之後是小夜左文字、平野藤四郎…

  歌仙兼定,歌仙,小兼…歌仙兼定。
  每一個都是熟悉的稱呼,但她沒有想到會有回到最初喊法的一天。
  像是那樣子,慢慢的從充滿禮貌但遙遠的語氣,變成了朋友一般帶著感情的說話方式,然後再度回到最初的疏離,也是始料未及。
  其實在被喊了尊稱拉開了距離的時候就發現了的一直都知道的。
  器物本來就是,會損耗的東西。
  有形的東西消失的速度甚感情之上、記憶之上,只不過是她假裝在這混亂了時空與有形無形的空間之中給忘了。

  次日,歌仙兼定一如他第一次請求時那般,不帶餘地自請了刀解。

  兩人之間,橫亙著『歌仙兼定』存在立據的刀身。
  雖然優美如昔,也保養得當,但明顯清楚的,上頭已經有著難以修復的戰損。

  從那些細微的或是明顯的,些許疏忽就會毀去整把刀的裂縫之中,滲出了的腐朽香氣,凝結出無法去除的鏽蝕攀爬在上,一點、一滴鯨吞蠶食著刀體。
  百戰,千戰,萬戰,兩萬戰的折耗。

  這柄歌仙兼定已經極盡刀的本分,走到刀的末路。

  這樣的話難道不是在戰場上折斷比較好嗎?青江笑著這樣問吶你可也是戰慣的刀沒有這樣的心願嗎說出口就會得到答應吧。
  然而他搖頭嘆息畢竟主似乎早就發現了而開始不讓他離開自己的身邊。
  被束之高閣僅僅做為籠中鳥這般的裝飾品可絕不是比斷刀快活的事情吶宗三左文字極具說服力卻淡淡的說道,他也僅能趁著只有兩個人的時候以友人、以刀的身份這麼提醒。
  歌仙兼定知道的啊那才是他的雅理當踏上的末路。
  不過他更清楚那個女孩雖然是名為審神者的存在卻依舊是個普通的人類,刀的邏輯他不指望她能馬上就懂,於是默默的待在一直以來的近侍之位,做著日常的事務除了出戰以外過著比起前幾年來更加平靜的生活等待著等待著那日的到來。
  明明知道必須耐心靜候的然而從那些裂縫之中卻還是依舊像是有千百無形的手從黑暗之中伸出手來拉住他的手足鎖住他的咽喉從口鼻裡滲進心臟。

  於是他提出了遠征的要求僅為了測量出現在的自己到底該離主多遠。

  在京都的櫻陣線下品酒、撫過三条大橋上斑駁的漆、於清水舞台上向下望之時,能感受到的含意比以往深刻、浮現腦中的詩詞比以往更加有餘韻。

  折下那枝櫻時他回憶起主曾說過在現代這麼做不太好,但又忍不住覺得人類真是奇怪啊別忘了那宏偉的本丸是砍下了多少樹木建成為何如此的矛盾呢。

  當這麼想的時候歌仙兼定想起了最初開始,刀的意識還很濃重的自己。
  什麼時候開始思考變得像個人類、什麼時候思考又回到刀的時候,但依舊帶著以人類眼光審視一切的心境?
  若要說的話剛開始的歌仙兼定就是柄刀、說著雅仿著雅的刀;之後的歌仙兼定成了仿著人想成為人、亦想體現著人的雅的刀。
  現在的歌仙兼定,是,了解了自己終究是刀、雖懂了雅也成了人,卻依舊是刀的刀被應該只有人類才有的負面情緒給纏繞的刀。

  回過神周邊已讓他砍倒了整片櫻樹,想起來此舉也只源於讓夜櫻飄散的更狂的一瞬念頭之時;在他氣定神閒的揉皺一紙寫得有些差的詩詞亦將愛用的筆給折了之時;在他不與主道別、好讓自己能保持禮節不口出惡言之時。

  歌仙兼定清楚了,自己是柄即將壞掉的刀。

  檢視過上頭還沾著花瓣的刀身,其上映著自己與雅無緣的表情,身體此時充滿著前所未有也不是他該有的靈力、散發著最後芬芳的他即將成為腐臭的果落於爛泥之上引來蟲蟻啊。

  幸得、及時發現。

  萬物終有消逝之刻遑論是他等這般常用的戰刀?
  付喪神笑了,想起自己也常常說着體會四季流逝是如此美的事情吶。如今自身能投於這股變遷是多麼風雅之事?
  於是他退開了。

  在遠征歸還後,他從主的身邊遠遠的退開,不再像之前那般並肩同行,即使主像是發現端倪一樣開始偶爾派上他去些無關緊要的戰場來控制情況,但依舊是不可收拾的每下愈況。

  在誰都可以輕鬆獲勝的戰場上,他衝上擋下攻擊用手直接捏碎敵方的頭顱只因其刃劃過了胸前的花。

  吶,歌仙兼定,如此有失風雅。
  誰這樣在耳邊說著。
  是以他緩慢的擦去鮮血,優雅冷酷地飄著櫻吹雪的回到本丸。
  猶如一蕊盛開而待凋零的牡丹。

  她將牡丹剪下,一株株的放之池中。
  淡粉,艷紅,歌仙兼定的髮色般的紫。 
  一株株輕捧著花冠溫柔的放諸水中,掀起的漣漪陣陣在水面互碰,週遭沿岸燈火映得水波粼粼。

  那麼,要怎麼辦呢?那日她這麼說,小聲小聲像是啜泣。

  您不用擔擾這種事情,本來我等在此就僅只是降生於您所鍛出的御神體,就算解了這把歌仙兼定,還是能有下一把的。

  說什麼呢不管怎麼一樣,只有你陪著我一路走來啊只有你,真正在遙遠文庫裡保存的『歌仙兼定』本體也比不上現在在這裡,由笨拙的我弄出傷痕的你。

  啊,是呢不過我等終究是刀是器物啊。

  若您不讓我戰鬥,僅只是拱著放著,那不如倉庫裡的農具。
  是這樣的意思。

  當他在清水舞台上眺望時,想著與跟主這麼坦言相比、跳下去僅是小事一樁而忍不住的笑了。

  那麼,就戰吧。
  戰到最後一滴血液流盡戰到你的武人之雅得以體現戰到你稱之為人的部分亦全數消散。

  隔著面紗的審神者平穩的,不流露一點感情的說著--做為盡責的主理應是如此,但此刻她的聲音抖的成不了句子,手裡攥着她從未帶上的審神者面紗。
  本來是該戴上的,但怎麼也不想在最後一刻透過別的什麼看向她自始至終的友人。
  愚蠢的審神者與她快要壞掉的刀的這場對談,在所有本丸裡的刀面前進行,卻仿佛只有他倆,如最初那般。

  「歌仙兼定,請抬起頭來。」
  「領命。」
  「小兼。」
  「是的。」
  「做為我的初期刀及友人,至今所有一切萬分感謝。」
  「能被視為你的友人,歌仙兼定也不勝感激,『  』主上。」
  久未被呼喊名字的審神者懷念的笑了。
  她將『歌仙兼定』收回鞘內,連同金色的刀裝放在他面前。
  「帶上這個,一路順風。」
  我待著你歸來,就算是最後一戰。

  「歌仙兼定,必定會再次回到您的身邊。」
  他溫和優雅的說著。
  「屆時,還請您不要再打斷在下的開場白吶。」
  然後…歌仙兼定將後面的話給吞進了心裡。
  「我的小兼只有你一個,之後的、是歌仙。」
  審神者接著說,按下了印子。
  顫抖的手太過不穩,許可的印紋糊的亂七八糟。

  「即此,出陣--」

  身為刀劍,斷不能死如秋夜般靜美、僅願能生如夏花之燦爛。


【終】

其實只是想寫因為御神體也是有形之物 
就算可以手入保養整頓還是有極限 於是久了就發覺的到自己快壞掉而拉遠了距離這樣(??
一度很猶豫要不要寫後續因為覺得比較像開始想寫的東西
但是我家的刀是斷刀=練度全失但是記憶保存的設定 所以還是寫了,
所以想要溫柔的收尾的人請往下繼續閱讀




















 

  本丸內燃起了燈。

  時序入秋,即使是位於他處的本丸,白日在中秋之後也變得漸短,盛夏的蒸騰早不復見,昏黃的天色早早欺上了天空。

  「主上,這邊為什麼還能開著花啊?」
  今劍捧著一籃收採下來的牡丹,不解的問著。
  「岩融說牡丹不是在秋天開花的。」

  「要這麼問的話…」審神者搖了搖頭。「這個本丸也聚集了不同時代的刀們啊,這個…反正季節本來就是靠我的意識決定的,你忘了嗎?」
  「這麼說也是呢。」
  今劍點了點頭,跟著審神者一起將花給帶到了池邊。
  她一枝枝的剪去葉片,然後放進池中。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今劍問過好幾遍,每隔一陣子,主上就會帶著他,點亮了燈到庭池的橋上灑下花朵。

  「不是很風雅嗎?」審神者笑著說。「我的老家可沒有這種景緻呢,所以就想這麼試試。」
  「您真的很隨興呢,但是跟您在一起很好玩。」今劍跳上扶手,向著天空漫天灑著花瓣。「…剛開始的時候,您還因為好玩讓院子裡一天下雪、一天開櫻花呢,因為這樣丟出去的雪球裡都還有花瓣,哈哈哈。」
  「啊啊,真的是好懷念啊。」審神者掩著臉,那個時候本丸裡只有她,歌仙以及今劍、秋田,第二天她還染上感冒,被罵了個慘啊。

  「冬天快來了,那個時候還能玩雪仗嗎?」
  「…今劍。」審神者放下了手中最後一朵牡丹,像是想起什麼。
  「怎麼了?主上。」
  「那是,『第一把』今劍的時候的事情…為什麼你知道?」
  那場雪後的第三天,出陣隊伍帶回了兩柄新的短刀,但因為她安排失妥折斷了身為審神者以來的第一把短刀。
  第四天,歌仙兼定從鍛刀房裡,帶著第二把今劍出來,至今她依舊將教訓銘記在心,小心翼翼的不重踏覆轍。

  「嗯?知道喔。」今劍歪了歪頭。「雖然練度不一樣了,但是在看到主上跟歌仙的第一眼,就什麼都知道了喔。」


  說來,也差不多再開始鍛刀了吧?

  審神者跑向了房間。
  凹間中捲軸安穩的置放著,上頭已經很久沒有加上名字了。
  她打開了卷軸,並列在一二的名字是歌仙兼定與被劃掉又補上的今劍,在那之後她已決定不再劃掉誰的名字,因此漂亮雅緻的歌仙兼定四個字依舊在那裡。
  「主上、來了喔,新的刀!」
  然後門被打開,今劍蹦蹦跳跳拉著人走了進來。
  「吶,跟主上自我介紹一下吧。」
  「我是-「歡迎回來。」」
  「…不是說好了不能打斷介紹了嗎…您真是。」

  不風雅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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