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圓的很美。
倚在旅館房間陽台欄杆上的康葉吹著冷風,想藉此降去一些方才喧鬧的醉意。
在聚會的人群鳥獸散後,當時的歡鬧與此刻的靜謐,是一種強烈的對比。
透過吉分塔的塔尖,佔地頗大的克雷斯特漢姆古城籠罩著藍色的暗光。上方的石像鬼來回飛翔著巡視徘徊、讓他突然,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不是沒有去過古城、也不是沒有迎擊過石像鬼,照理說早該看慣的飛翔,此刻卻讓他覺得怪異。
『牠們不該在那裡,那裡不該有這些東西、什麼時候那裡───』
『牠們一直都在那裡───』
重疊但矛盾的想法在腦中不斷交互說服認知。
「……喝醉了吧。」甩甩頭讓自己跳脫思考,康葉關上落地窗回到房裡決定睡覺。
大片的月光,因雲朵位置改變轉而籠向狹小的陽台、入侵窗隙攻佔領地。
他就著朦朧浮沉的意識、發現沾染月光的緊閉眼簾中投射出一個身影。
那或許是一個夢吧?
畢竟,那哀傷的歌聲早在他的夢中唱著千百回。
夢裡,她含著淚不讓它落下斷斷續續的低訴著。
『你可以的…』
『你可以的、你明明可以的…』
『為什麼,你不肯呢?』
『───為什麼?』
『……………』
為.什.麼.要.沉.默.呢.?
───日落之群山環繞───
───沉月之海洋深遂───
「…!?」
康葉睜開了眼,斗大的汗珠不斷的自他身上每一個毛細孔滲出。
那並非惡夢,但帶有一種很深沉的哀傷,責任感、愧疚,以及無法敘述的恐懼壓迫感───他無法釐清那究竟是夢還是自己曾遇的事實。
然而此刻清晰的又是誰在唱歌呢?
在日落之群山環繞
在沉月之海洋深遂
他拭去額上的汗珠,起身尋向聲音來源。
在聖者吟詠之下
昔日繁榮的古老國度熠熠光輝
陽台,月光灑落一地的銀白。
透過威嚴王者故墳,筆直的純白日照
腐朽石階上的綠苔刻劃
懸浮的香氣
至今無人分辨的出,是美酒或血的甜腥
他的手顫抖著拉開落地窗,亦加清楚的歌聲毫不客氣的闖入他的耳。
層層的石牆裡,堆砌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願神憐憫,給予逝去的亡者永遠的安寧
他是聽過這個聲音的。
「晚安。」平衡感極佳的坐在隔壁陽台上、詩人亮出笑容,率先打招呼。「我吵醒你了嗎?」
「不、沒有,在那之前我自己已經醒來了。」康葉甩甩頭,試著將混亂也搖去。「……我請想問你,關於這首歌的事…」
「很榮幸你還能記得我這小小詩人的即興創作。」
「那是你的即興創作?」康葉有些震驚,這未免是個太巧合的巧合。「怎麼可能───?」
「…對不知道的人,我是這麼說的。」對於他的反應,詩人顯得相當高興。「至於知道的人,我的說法是:我修改了一些歌詞───可以請教你為什麼對這首歌感興趣?」
「…我不是第一次來吉分,也不是第一次去克雷斯特漢姆…」康葉靦腆的抿嘴,對於在陌生人前講述一件事感到頗為不習慣以及…些許的害羞、畢竟他所要說的事情在一般人來說八成會被斥為無稽之談。但詩人信任的眼神讓他安心許多,他一字一字的繼續說道:「但自從這一次回到旅館後,我每晚都開始作夢。夢中,一個女孩站在荒廢前的克雷斯特漢姆裡流著淚不停的詢問著誰、那人沒有回答,女孩不斷不斷的唱著歌…不,應該說是女孩的歌聲在四週懸浮重複著一樣的歌…」
「也就是這首被我竄改過的歌曲?」
「你知道這首歌的原貌、也知道這首歌的來歷嗎?」
「我知道。」詩人笑了笑,綠色的瞳孔在風中隨著擺盪的夜光搖曳不定。「…我是在克雷斯特漢姆廢棄修道院的某個隱密地方看見它的。」
「克雷斯特漢姆…」他納悶著這跟先前望向古城時莫名其妙的違和感有關嗎?
「也許,」詩人輕輕的撩撥著樂器,弦音在夜裡隨著空氣的流動低鳴。「它是在等一個人發現它,然後讓那個人唱給該聽見的人聽───恰好我是前者、至於你,我親愛的騎士大人,你是後者嗎?」
「我是嗎?」滿溢的不確定感自他的背脊爬上、帶來戰慄的麻癢,康葉想起每每夢裡帶著心碎般撕裂痛楚以及深深哀傷,那不斷不斷吟唱著、千轉百迴的歌謠…終於應答。「應該沒有錯…我想,那是我。」
「既然如此,不打算自己找出原因嗎?」詩人的喉頭哼起輕快的旋律,彷彿心情大好。
「找出原因啊…?」清晰平靜的空氣裡,棚裡的座騎酣睡低鳴聲此起彼落,連不夜的死城看來也陷入安眠。「那麼,看來必須要到那邊一趟了。」
「祝你好運。」詩人一手舉至額邊表示祝福。「有機會再相遇的話,希望你找出答案後能告訴我事情的真相。」
「…好的。」他再度倚上欄杆,對詩人俊美的臉孔報以一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是的?」
「能請你將歌曲照原來的樣子唱出來嗎?」他的夢裡,歌音總是含著淚而不夠清楚。
「有一位專心的聽眾,是所有詩人最大的喜悅。」詩人的唇勾起大大的弧度,叼著花葉也無礙於美麗歌聲的流暢、輕幽的歌謠緩緩在帶著夜露的空氣中舒展。
在日落之群山環繞
在沉月之海洋深遂
在聖者吟詠之下
繁榮神聖的古老國度熠熠光輝
透過威嚴王者雕像,筆直的純白日照
莊嚴石柱上的光影明暗
懸浮的香氣
至今無人分辨的出,是美酒或煙的沉迷
層層的石牆裡,堆砌著不為人知的迷諭
諸神之音,給予庇蔭的國度永遠的寵幸
***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也得陪你去嗎?」曼德皺緊了眉,疑惑的看向康葉。
「嗯。」康葉好整以暇的呷一口桌上的茶水,一臉理所當然。「其他人都回去了,只剩你們兩個、而且你們也沒打算要趕去哪裡不是嗎?」
「那也不代表我們很閒啊。」曼德抗議。
「是不代表啦…」他同意,「不過你們兩個是真的很閒啊。」
「嗯───是沒錯啦…」曼德同意的點頭,隨即往後一坐、悠閒的打起喝欠。「可是好麻煩喔…」
「你可是神職者耶…」這傢伙再這樣下去都快變成神棍了。「何況、你們只要幫我加速賜福什麼的就可以了。」
「……先說好我沒洒水喔。」雖然算是答應了,他卻涼涼的提醒。
「……你說什麼?」耳朵前幾天挖過,乾淨的很啊?
「你哪次看過我幫你洒水過了?」這孩子不是普通的遲鈍。「抱歉喔,當初我錯最大的就是做聖水的祈詞呢。」
「……明明其他長的要死的就記的很好…」這麼一想,的確是一次也沒…那麼以往要不是剛好都有攜帶屬武的話、根本是去幫魔物搧風避暑做刀子馬殺雞…「我說…你之前待在教堂任職時到底怎麼幫人做禮拜的?」感到無力之餘,他心中冒出疑問的泡泡。
「傻孩子、教堂裡還有沙妮雅在啊。」曼德笑的天真無邪,講話句點加愛心、小花朵朵開。「既然有立志修滿五十個學程的勤奮後輩在、我這個只修了四十二學程的廢物當然不好出來丟人現眼咩~反正你有屬武嘛───」
「一般都是要修滿五十才對的吧……」康葉無奈的低下頭。
「太麻煩了,四十就可以參加祭司考試了我幹麻要修五十…反正後來也的確是沒有什麼用處嘛…」曼德一臉委屈,一旁閃爍著裝可愛的光芒。
「那、約…」康葉放棄,轉身想尋求比較可靠的依賴。
「他都這個樣子了,」抬頭一藐而後又低下,約書亞繼續埋頭清理昏槌上的血跡。「你是認真的想問我嗎?別忘了我可是他一手帶大的。」
「…我去拜託卡普拉公司託運屬武來好了,等我一下…」康葉認命的起身離開旅館。
「很好、很識相。」不知是誰帶壞誰,兩人不約而同的嗤之以鼻。
「不過,你真的是背不起那祈詞嗎?」結束手邊的動作,約書亞將槌收起問。
「怎麼可能,那麼短的東西唸過一次誰都記的住。」曼德一手托住下巴,懶洋洋的回答。「我只是覺得一個大男人唸什麼淚啊的很難看罷了。」
「…果然是這樣。」他就想八成如此。
「那當然。」他一本正經。
***
「啊啊啊麻煩死了───!!」曼德一腳踢開眼前的飛龍,一手抓起往他衝過來的地龍往約書亞丟。「很痛耶這些混蛋───欺負祭司可是要受神罰的!!」
「你不是說你不要跟神好了嗎?祂哪會理你受了什麼委屈。」約書亞閃過攻擊而來的堅硬尾部和銳利牙齒、連帶手一揮,地龍化為天邊一顆閃爍的流星。
「和不和好由我決定。滾開!!」他惡狠狠的拿出聖經往魔物頭上一敲。「不要以為祭司就體弱多病好欺負!!」
「你們不是之前才到過克雷斯特漢姆嗎?怎麼會沒設點?」康葉快速的解決剩餘的幾隻,剝下賣價不錯的逆鱗及龍牙收進大嘴鳥身上的行囊。
「那個之前是指一個月前。」約。
「…噗。」
「還噗呢,要不是你我們哪需要走這一趟…」
「噗噗噗噗噗噗───…」
「你這個噗噗鬼───…」
幼稚口水大戰爆發。
「留著等會吵吧。」穿過爭吵的兩人,約書亞看向近在咫尺的克雷斯特漢姆大門。「今天似乎有派對呢。」
「……每次都帶衰的衰鬼快點承認然後去前面當肉盾,不然等會就等著被它們抓去吃喔。」曼德偏了一下頭示意,接著吸了一口長氣、吟起祈詞。
「…我沒惹過它們啊。」衰鬼無奈的灌下一瓶覺醒藥水,架起手中的劍。
「真麻煩……」總算體會到曼德討厭麻煩的心情,約書亞無奈了起來。「麻煩死了…」
為數不少的石像鬼,盤據著搖搖欲墜的鐵門,露出了黃色的尖牙。
「───你這個大白痴───!!」曼德的聲音響遍了整個克雷斯特漢姆,句尾不斷的迴響著。「沒事離開光壁幹什麼想死啊!!請汝賜予吾等神聖的力量、修復已敗已腐的死肉,治癒術!!我不是放一整排了嗎!?天上之音地上之歌降福於此,天使之賜福!!等風之迅乃天之羽翼之詠歌,加速術!給我退回去你這個笨肉盾!!」
「───我又不是故意的!!」康葉格開不斷射落的箭矢,指示大嘴鳥向前突刺後奮力一擊。「怪物互擊!!!」暫時擺脫魔物團毆隨後調整腳步退回光壁的屏障。「你以為待定點這麼容易啊!!」
「你家的渡渡都比你聰明知道要回到光壁裡面!!願天之福音傳遍,幸運之頌歌!!」曼德連珠炮般的念著。「人家阿約不是好好的待在光壁裡面都沒問題嗎?願神之威賜予神之力,神威祈福!!為什麼你蠢到要跑來跑去!啊啊又沒了!!汝之手乃庇蔭之手,光之障壁!!」
「誰是阿約啊,別那樣叫人啦…」約書亞快速回擊石像鬼,訝異兩人此時還在吵架、更訝異的是同時念著繞口祈詞又可以同時罵人還能不咬舌死的那位祭司。「…老實說我很佩服你都不會咬到舌頭呢、曼德…」
「我祭司又不是當假的。請汝賜予吾等神聖的力量、修復已敗已腐的死肉,治癒術!!」
的確,再怎麼討厭麻煩加懶惰他的確也算是個讚美祭司…「雖然個性實在是不太好…。」約書亞不禁說出了這一句話。
「他是神棍啦!!」康葉似乎是嫌事情不夠麻煩,多嘴的插了一句。
「───想當刺猬嗎?」似乎有危險的光芒一閃而過。
「───嚇啊啊啊!看我轟殺你們這些廢材啊!!」沉默是金、嘴賤殺死好多人、識時務為俊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材燒、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康葉知道自己的性命正握在曼德的手中,就算鳥糞掉下來也得張嘴去接,立即轉身砍向石像鬼順帶轉移話題。
「解決!!」在約書亞敲下最後一隻石像鬼的同時,康葉大喊出聲。
「啊啊───煩死了,這一堆是來列隊歡迎的嗎?」曼德不雅觀的坐在變回石像的屍體堆上,一手搧著風。「幫我唱個聖母吧,約。」
「累了嗎?」看來邊吵架邊戰鬥果然很耗費體力…
「不累。」曼德努嘴,「但是我懶啦。」
說了這麼多惡毒的話和咒文,嘴竟然還能不酸,真是讚美祭的神秘所在…約書亞不禁的想著。
***
「奇怪了,明明我和約都不是什麼有名的大祭司、康葉也沒有什麼雷啊凱啊斯啊之類的勇者必備字元,更不是什麼王國第一騎士或???勇者的後裔。」曼德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沒有潛在能力、沒有剷除邪惡的決心沒有要搶回的東西,因為我們根本算是來郊遊的;隊伍裡只有祭司騎士沒有法師沒有神秘的森林夥伴或矮人相助、也沒有謎般的神器───也就是說我們注定是小人物的命。」
「像我們這樣的小人物,注定遇不到什麼會成為傳說的大事。」約書亞接著說出曼德的心情。「但是為什麼會一直遇到這種是大人物專利的盛大的歡迎呢。」
「…我只知道一件事。」康葉滴下了冷汗,看著前方踏過石像鬼屍體而來的大批魔物,光看就可以斷定數量和數種比之前的多了好幾倍───巫婆、沒死到的石像鬼、變態南瓜、夢魘、小惡魔、邪惡箱、鬼火、麥斯特…一堆該有不該有的都在,連平常一刀就解決的毒蘑菇也混雜在裡頭狐假虎威的囂張了起來。「除了勇者之類的大人物,沒有人能從這種情況脫身的───換句話說,小人物這種時候都是成為炮灰的份、要不就是命大活了一兩個回去告訴大人物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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